那般别离怎忘怀(四)...我们的瑞阿姨

          六十年代末，在家里服务了近二十年的瑞阿姨，用她博爱的心和勤劳的手，将姐姐、哥哥及我一一带大后，怀着慈母般的不舍和她独有的明智，不顾父母感伤地多次挽留，执意回家乡广东去。

       瑞阿姨比母亲大两岁，祖籍广东。年轻时在家乡曾嫁过人并育有一子，据说解放前夕她那丈夫不知何故抛弃了她，带着儿子去了香港后就音讯全无。五十年代初，我父母在广东工作期间部队为家里配派服务人员，瑞阿姨便这样缘投此生地来到我家。从那时起，她跟随着我父母及全家，从南方到北方一路迁徙，直到我们最终落定北京，直到我们一个个慢慢长大。

       瑞阿姨无论随我们走到哪里，永远都是那个大院里最善良、最勤快、最洁净、最热情的家政人员，记得每逢周日、周三晚上，我们都会听到阿姨温柔地催促 : “全体换干净衣服，把脏衣服拿给我！”这一呼就是如常二十年；到了冬日，每天晚上她都为哥哥和我用热水泡手，然后在我们经常皴裂的手背上摸上厚厚的凡士林；她做得一手正宗粤菜，从我们学会吃饭开始，就把我们的胃口吊得老高，使我们一个个在吃上十分挑剔，当然也是因为她的娇宠，我们的坏毛病几乎跟随一生，比如我吃包子饺子基本不吃皮，哥哥不吃牛羊肉，我们兄妹死活不吃茄子等等；她回乡之后的第一年到换季时，家里一度处在崩溃状态，从不管家的母亲完全不知道全家冬装都在哪只箱柜中，那几天房间里就像被抄了家一样混乱......

        院里熟悉她的人都公认 : 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。在近二十年间，她的为人处事和生活习惯所带给我们兄妹三人一生的影响，比父母带给我们的更为深远。

       瑞阿姨还有着一副如粤剧名旦红线女般的好嗓子，我小的时候从来就不能分清那一曲曲动听的粤剧唱段，是出自收音机里的红线女，还是来自我瑞阿姨口中。但今天想来，那悠悠的唱腔中似乎总夹带着一种凄婉，让人倍感压抑。

    我们和最爱瑞阿姨

       正是在开往广州那列火车的站台上，我和姐姐、哥哥从不同角度死死抱着瑞阿姨，交织的泪水，浸湿了她的衣衫，也源源不断地滴洒在我们身上。

       当列车徐徐开动的一刻，站台上哭声恸天，我们三兄妹都明白，瑞阿姨这次的离去，不是每年一次让我们难熬的一个月探亲休假，而是永远地离开，“阿姨不会回来了”这一意念，对我们兄妹来说，犹如世界末日的宣告。

       后来，在父母的关照下，回到故乡的瑞阿姨又结了婚。也许是对她一生辛劳的补偿和诚善的回报，她和忠厚的丈夫一直过着殷实、宁静的生活。

       至今，数十年过去了，人生多少痛苦的记忆都已淡化、逝去。可当时年仅八岁的我在那一刻，拼命地扭转着被父亲按在他脸上的头，模糊间瞥见瑞阿姨那双忧伤的眼睛，在车窗里瞬间划过的情景，却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无法试去的痛楚，伴随一生。

补录: 在这篇日志发布两天之后，即2007年4月5日清明节这天早晨，瑞阿姨在她广州的家里卧看电视时无疾而终，享年81岁。

    代表全家去广州参加吊唁的姐姐回来说，老人辞世时的姿势和表情，恰似佛家形容往生成果的标准姿态  --“吉祥卧”（卧佛式），大家心中深感安慰。

    亲爱的瑞阿姨你看:天堂那扇富丽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，我们兄妹三人的心，会护送着你一路驾云走好!!!